四十余年前随手一笔 让百万学生多了个知识点
《福楼拜家的星期天》,法国大作家莫泊桑的作品,自2000年入选初中语文,沿用多年,深受师生欢迎。中文译者李翰华,笔名亚丁,是我的老朋友。他翻译此文时初出茅庐,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当校对员。
这篇译文是怎么问世的?我四十余年前的随手一笔,为什么让百万初一学生多学了一个知识点?下面我就来讲讲这个小故事。
偶然和亚丁做邻居
被“求教”时顺手改了他的手稿
1980年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修改长篇处女作《小楼昨夜》,住在办公大楼后的一幢三层小楼上。一层是车库,二层入住来自全国各地的改稿作家,三层为员工宿舍。
湖南作家古华当时也是二楼居民。他是个矮胖子,见人笑眯眯的,异常低调,当时正修改发表后获茅盾文学奖、改电影得金鸡奖的小说《芙蓉镇》。
三楼员工宿舍,住着一位几年后在法国以小说《高粱红了》一举成名、获法兰西骑士勋章的亚丁。当时他刚从北大西语系毕业,分配到出版社上班。因同住一幢小楼,我跟亚丁很快熟悉,并成为朋友,有时会去他三楼宿舍串门。他宿舍里有一些法文画报,封面是妙龄金发女郎或埃菲尔铁塔。估计这位北大高材生不满足于干校对这种初级的活儿,有时会用法语激烈地发一番牢骚,而后又用羡慕的口吻惊叹:“嗨,作家!”
一天下午,亚丁带着他翻译的莫泊桑的短文《福楼拜家的星期天》,来二楼找我“求教”。作品提及福楼拜家是个小文化交流中心,每到周末高朋满座,屠格涅夫、都德、左拉等著名作家都来做客。译文通畅,人物生动,但个别文句不够简洁。我当时摸过笔,信手做了编辑。其中一个细节,写都德习惯性地用手捻着自己的胡子尖。我想当然地就把“捻”字改成“捋”。还有两句译文过于欧化,实在难改,干脆一笔划掉,用省略号代替。
帮亚丁投稿发表
多年后入选了中学语文教材
坦率说,我对法文一窍不通。问题是亚丁当时极谦虚,对我的信笔修改,无条件接受。改好后,亚丁问是否可以帮他推荐个刊物发表。我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把译文装信封,写上《济南文艺》我朋友的姓名地址,贴上8分钱邮票,出了出版社大门,随手投入绿化带上的邮筒里了。
谁都没想到,这篇短短的译文,次年春季顺利发表,后来会被教育部选入中学语文教材。多年后一个偶然机会,我从儿子的初中课本上发现了它。“捋”字还被注音,成为一个学习的知识点。
时过境迁,我已失去了与亚丁的联系方式,只好在《大众日报》上写了篇《亚丁与〈福楼拜家的星期天〉》,回忆那段美好的青春岁月,对当年乱改译文的“莽撞”做法致歉。
故事仍在继续。事后据亚丁回忆,他是几年后在巴黎自己创办的学校里,从某个喜欢上互联网的学生那儿,获知我写的那篇《亚丁与〈福楼拜家的星期天〉》,读后感慨良多。他也是个重感情的人,且当时身居“法中交流促进会”会长之位,经常北京巴黎两边跑,立即决定找我。大约2010年端午节前,我意外地接到失联多年的亚丁从北京打来的电话,约我见面。
我应邀赴京,亚丁派司机去火车站接我,到他位于京郊的别墅过夜。当晚,在别墅庭院里,对着空山新月,我和亚丁喝着价值不菲的波尔多红酒,畅谈往事。我自然提起乱改《福楼拜家的星期天》译文之事,表达歉意,并请他务必尽快通知相关部门,予以纠错。亚丁满口答应给人民教育出版社写信,请其更正。而后举杯,感谢当年我对他作品发表的帮助。他兴奋地说,“虽然我的小说在法国多次获奖,但我更看重这篇小译文入选中国的中学语文教材。收益虽然不多,但对旅居法国的我,是个长久的荣誉!”
我深以为然,与他碰杯。
亚丁拒不修改
“书是给中国人读的”
时光如梭,很快又是十几年过去。一天,我突然发现,课文《福楼拜家的星期天》中,以《最后一课》闻名于世的著名作家都德,仍在福楼拜家里“捋”胡子,而不是“捻”胡子!
我即刻打通亚丁手机,迫不及待发问,你不是早就写信了吗?出版社为什么至今未改?亚丁沉吟片刻承认,他并没有通知人民教育出版社修改,是“故意”保留原貌的。我问原因,他说,东方人习惯捋胡子,西方人喜欢捻胡子,这显示出一种文化差异,书是给中国人读的。捋还是捻,可能会成为译文史上一个有趣的小典故。而后又深沉道:“同时,我还想保留那个年代的痕迹,那段永远失去的青春岁月的痕迹,包括美好和不足……”
听到他发自内心的诚挚表白,我默默地放下手机……
在最新的初一(下)语文教材中,这篇文章没有再出现。但这个故事、这句话会一直埋藏在我心里。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作品《新西游记》获第三届“人民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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