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惊蛰,去看一棵开花的树吧
一、延宕着的祈盼
惊蛰时节,春已过半。但以我国幅员之大,各地气之千差万别,我们总会观察到南方芳菲将尽,而北方桃花始盛之场景。
这种对比,自古而然,人与万物一起在时空中等待着,一种祈盼的意绪也在其中延宕。
晚年以道号“云槎外史”之名写作了清代白话长篇世情小说《红楼梦影》、从而成为我国小说史上第一位女性小说家的顾太清,在惊蛰后的一天,“雪中访云林,归途雪已深矣。遂拈小词,书于灯下背”,这首她兴之所至的《喝火令》词中写:
久别情尤热,交深语更繁。故人留我饮芳樽。已到鸦栖时候,窗影渐黄昏。
拂面东风冷,漫天春雪翻。醉归不怕闭城门。一路琼瑶,一路没车痕。
一路远山近树,妆点玉乾坤。
她的词中,虽然已经到了惊蛰节,仍旧漫天春雪,一路琼瑶。
宋代诗人曹彦约在《惊蛰后雪作未已阴之湖庄》中,也写本应该春色融融的惊蛰节后却仍在飞雪:
甲拆多应满药栏,跨缧心已拂轻鞍。
正疑阴因仍飞雪,岂有春中却沍寒。
启蛰候虫犹自闭,向阳梅子自能酸。
误成严冷非天意,说与人心作好看。
当然,不是每一个惊蛰节都是这样的严酷,宋代诗人范成大《惊蛰家人子辈为易疏帘》中,诗人写节气降临于他所居住的空间所带来的变化:
二分春色到穷阎,儿女祈翁出滞淹。
幽蛰夜惊雷奋地,小窗朝爽日筛帘。
惠风全解墨池冻,清昼胜翻云笈签。
亲友莫嗔情话少,向来屏息似龟蟾。
“小窗”句,“清昼”句,诗人写清新之气透过窗户沁入室内,写春天明媚的阳光随着时间流转,透过疏帘的孔隙改变着在空间中的投影;写即便再诱人的著作,也不抵一个和煦的春日。
惊蛰日在范成大笔下是“二分春色”的时隐时彰,在元代诗人、书画家仇远的《惊蛰日雷》中则是“顿然草木精神别”的焕然一新,仇远笔下的惊蛰,摧枯拉朽,雷霆万钧:
坤宫半夜一声雷,蛰户花房晓已开。
野阔风高吹烛灭,电明雨急打窗来。
顿然草木精神别,自是寒暄气候催。
惟有石龟并木雁,守株不动任春回。
节气对于农人有着更多意义,以今年的惊蛰节的气候条件而言,3月初,全国大部地区气温接近常年同期到偏高,气象条件总体利于西北地区春小麦播种以及东北地区土壤化冻,西南地区大部热量良好,春播工作已经在有序开展。
写下“野渡无人舟自横”也为惊蛰节写了一首诗,比起自然风物,他更关心农人之辛苦,他在《观田家》中写: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丁壮俱在野,场圃亦就理。归来景常晏,饮犊西涧水。
饥劬不自苦,膏泽且为喜。仓廪无宿储,徭役犹未已。
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
明 戴进《春耕图》局部
元稹在《惊蛰二月节》中,化用惊蛰时节的物候,也同样关心“耕种满田畴”的农事:
阳气初惊蛰,韶光大地周。
桃花开蜀锦,鹰老化春鸠。
时候争催迫,萌芽互矩修。
人间务生事,耕种满田畴。
二、遇见一棵开花的树
古人一如今天的我们,在漫长的对春天的祈盼中,无数的时光与热情慢慢消耗着,但总会在某一个早晨,因为突然撞见一树的烂漫而惊叹: 这漫长的等待总算没有错付。
惊蛰节,一个“惊”字,即景即神,将物候一新带给人心灵上的震动和盘托出,席慕蓉在一首《一颗开花的树》中写一株在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的树,它在认真地等待一场遇见,一次注目。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轴之三月赏桃局部
惊蛰一候的“桃始华”大抵是七十二候中最美的候应,“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是对于爱情的向往,也是对于一种美满人生的祈愿。
那位《全唐诗》仅存其6首诗的唐代诗人崔护却因为一段与桃花有关的逸事而被记住:
崔护字殷功。清明独游都城南,得村居,叩门求饮。有女子启关以盂水至。及来岁清明再往,门庭如故而户扃锁矣,因题“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一诗于左扉。后数日复往,有老父出曰:“吾女读左扉,因病而死。”护请入临,见其女在床,哭曰:“某在斯。”(女)须臾开目复活。(崔)终岭南节度使。
改编自崔护故事的评剧《人面桃花》剧照
《桃花源记》中,武陵人“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自此进入到桃源仙境;
在晋代干宝《搜神记佚文》也记载了一个与仙境有关的故事:刘晨、阮肇入天台取榖皮,在山中迷路,遥望到山上有桃树,果实成熟,他们便食桃充饥。之后刘晨、阮肇在溪边遇到两位女子,并去女子家吃饭。酒酣作乐,在这里停留了十日,“求还,苦留半年。气候草木是春时,百鸟啼鸣,更怀乡,归思甚苦。女遂相送,指示还路。既还,乡邑零落,已十世矣。”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称,故刘、阮遇仙物语仿佛陶氏之“武陵源”,又如晋人刘刘麟之采药衡山闻之仙境,再返而不得。其实皆在构建心中一理想社会,而一重到现实,则乡邑如旧,恍隔几世,梦境破灭。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落英缤纷的桃林,构成中国最早的隐逸、遇仙物语中最重要的组成。
明 文徵明《桃源仙境图》局部
三、惊蛰说“雷”
虽然风雨雷电经常一起出现,但是我们的关注点总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和暴雨如注时的酣畅以及雨霁之后的晴明爽落。雷电作为整个降雨过程中短暂的调剂,带给人的总是一种倏忽即逝惊惧。
惊蛰的得名与雷电相关, “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 。
在早期的甲骨文和金文中,雷字的字形很特别。雷的甲骨文字形是象形兼指事字。甲骨文从申,象闪电伸张形,两个圆圈则象征雷声滚滚。金文加出雨旁,圆圈变成四个车轮,更突出了雷声巨大的爆裂声响和其声波像车轮一样滚动传播之意。“雷”字在各种青铜器的铭文中有不同的变体,但一般都包含了四个车轮一样的圈圈。
青铜器铭文拓片中的“雷”
古人将自然界中的一切现象解释为有神仙在掌管,比如打雷就有雷神。
《山海经》中最早的雷神是“龙身人头”,《说文解字》收录了一种解释:“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东汉王充的《论衡·雷虚篇》曰:“图画之工,图雷之状,累累如连鼓之形。又图一人,若力士之容,谓之雷公,使之左手引连鼓,右手推椎,若击之状。其意以为雷声隆隆者,连鼓相扣击之意也。”这种描述中敲鼓的雷神形象为民间广为接受,流传至今的石窟寺壁画中都描绘了这种环绕着一圈儿鼓、面目狰狞的雷神形象。
九原岗壁画墓中的雷公形象
敦煌初唐329窟西壁龛顶 -
夜半逾城中的雷神形象
这种面相威猛的雷神形象在唐以后逐渐消失,元代永乐宫壁画中所画雷神虽仍为“大首鬼形”或“力士之容”,但已经穿上的朝服,仅以手持雷鼓表明其雷神的身份。
山西芮城永乐宫朝元图中的雷神
将鼓和雷神联系,不仅是因为雷声与鼓声相近,还与鼓的神圣性有关。自古以来,鼓便是通天的神器,主要为祭祀所用。
回到对于惊蛰节的讨论中,在雨水、惊蛰、谷雨、白露、寒露、霜降、小雪、大雪等八个地文节气中,只有惊蛰和霜降安排有国家祭祀,这两次祭祀也是自然界生物的两个重要节点,惊蛰表示重生,而霜降表示死亡。
比如惊蛰节气日,明代府州县在城西南筑坛祭祀风云雷雨师。到清代时,将各省祭祀的风雷山川列为群祀,这些祭祀都围绕着大地山川而展开,形成了特殊的国家祭祀传统。
四、广步于庭,以使志生
南宋陆游在一首《春晴泛舟》中写:
儿童莫笑是陈人,湖海春回发兴新。
雷动风行惊蛰户,天开地辟转鸿钧。
鳞鳞江色涨石黛,袅袅柳丝摇麴尘。
欲上兰亭却回棹,笑谈终觉愧清真。
元代胡廷晖有一幅《春山泛舟图》,整幅画面构图繁密,洋溢着一派春和景明的气象。画中远山峥嵘,山势高耸入云,山间飞涧流泉,松木葱郁;山脚下,溪桥潭水,波光如鳞,三两人泛舟赏景。
《春山泛舟图》
宋代诗人释永颐的《春日泛舟》中有“野外苔矶好,孤舟未可抛。碧溪沿谷口,晴柳护塘坳”句,写一人泛舟之野趣。
马远 泛舟图
另外,很多年里,二月二与惊蛰节是重合的,即便没有重合,它们也相去不远,故而两个节日的节气风俗在很多地方是通用的。
在明末人刘侗、于奕正撰著的《帝京景物略》里记载二月二的风俗为:“煎元旦祭余饼熏床炕,曰熏虫儿,谓引龙,虫不出也。燕少蜈蚣而蝎,其为毒倍焉;少蚊而蝇,其为扰倍焉;蚤虱之属,臭虫由倍焉。所苦尤在编户,虽预熏之,实未之有除也。”即和惊蛰节的薰草引蛇虫相类。
京师以外的地方,宋人杜氏撰《壶中赘录》,称“蜀中风俗,旧以二月二日为踏青节,都人士女,络绎游赏,缇幕歌酒,散在四郊”,“乃于是日,自万里桥,以锦绣器皿,结彩舫十数只,与郡僚属官分乘之,妓乐数船,歌吹前导,名曰游江。于是都人士女,骈于八九里间,纵观如堵。抵宝历寺桥出,燕于寺内。寺前剏一蚕市,纵民交易。嬉游乐饮,倍于往岁,薄暮方回。”同样记载了这一节气前后的游船风俗。
今天的北京西四附近的正阳书局里有一座始建于元代的行秀和尚的墓塔,俗称“万松老人塔”。这位万松老人释行秀在《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颂古从容庵录》中即写道:“雷惊出蛰,颂此僧探头太过,不待惊蛰二月节,早起龙头。不知浮云将随龙而行,而为妙翅威风遏绝,不觉头撞也。”也印证了惊蛰与二月二的千丝万缕关系。
惊蛰时节北方由于万物尚未丰茂而没有特别的吃食,清代黄之隽特别为惊蛰中南方的竹笋写了一阕词,其《壶中天·三叠韵和初食园笋》写:
才过惊蛰,是轻阴地面,薄雷天宇。一寸春泥封不住,欲进渭川千户。
箨未成斑,萌刚露角,中有甘香趣。尝鲜老餮,斸来随剥随煮。
知是张廌閒居,山肴野蔌。取办修篁坞。吾恐来游过笋候,唯对此君吟舞:旧掘痕边,新抽影外,看竹何须主。
指尖刻粉,记参玉版禅处。
惊蛰节气,气候向暖,不必太惧寒,如《皇帝内经》写:“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披发缓行,以使志生。”
不要终日恹恹,随着顿然一新的气候抖擞精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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